“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虽然知道是开玩笑的夸张话，但温舒婘还是在同桌略带不解的眼神中解读出了一丝鄙夷与如同看待新事物的抵触，“反正也没啥，不过就是酒精饮料嘛，加点雪糕也能多一种层次，又不是真酒，不用讲究那么多。我还试过麻辣烫拌雪糕，这个和它比起来不算什么，你要试试不？”
什么层次，窜稀浓度的层次？
展亦子轻咳，摆了摆手:“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和你同行挺长见识的。”
“果酱果酱。”
展亦子看着温舒婘，觉得这人一定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分明是看出了她的阴阳怪气，用假装自己没听出来她话中的方式反将她一军，好歹毒的招式。
“呵，我还蓝瘦香菇呢。”小锅咕嘟咕嘟冒着泡，谈笑间温舒婘往自己锅里打了两个鸡蛋搅匀。展亦子看着对面神似番茄炒蛋烩菜的锅底，一时间竟也生出了几分习以为常，并且有些奇怪自个儿同桌竟然没有把丸子裹一层蛋液丢锅里。
那里几乎坐满了人，这会儿无主灯设计刚刚流行，面前的热气熏人，配上暖黄的灯光，给展亦子一种身处微波炉的错觉。
但其实如果抛去那些迷惑行为，展亦子觉得自己同桌还是一个非常好相处的人，还是那种顺着话题往上爬的人，还能巧妙解读出各种意味的话，片刻间就能做出反应，还是挺厉害的，最起码不会感觉到被冒犯。而且温舒婘有时候说话单纯的就是想逗人开心，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展亦子突然觉得有这样一个能提供情绪价值的朋友也挺好的，可自己分明才认识对方一个星期。
虽然天赋占一部分比例，但无论如何有关性格人品方面是少不了家庭的培养的，展亦子猜测温舒婘家应该有一个年长者在引导着她为人处世。
但展亦子也只是自己偷偷想想，有关私人问题自己作为外人问出来还是比较冒犯的。
“你长大打算做什么啊？”温舒婘夹了两块豆腐泡进锅，“你知道吗，你给我的感觉很微妙，就是那种未来能干出大事的人。”
这应该是在问自己有没有对未来迷茫吧，既然“大事”两个字没有刻意强调，那应该不是贬义词。展亦子于是淡淡回复:“懒得想，像我这种大脑中庸没有考满分能力的人，就不需要想这些了，走一步算一步。光问我了，那你呢？”
温舒婘放下杯子想了半天:“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自己怎么想的，或许毕业之后先在自家公司分部当两年部门总监经理之类，然后再一点点往上升吧，以后的事谁清楚呢？”
资产阶级，恐怖如斯。
展亦子突然觉得这话聊死了，不想眼前这人再给自己这种背景板式的生活添砖加瓦了:“不想聊了，我们之间已经有一层可怖的厚障壁了。”
“没这么夸张吧？万一哪天公司破产了呢？嗯，不过要真认真说，我打算学金融，搞钱才是第一要务。”
展亦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咒自己家公司破产的，一时间有些语塞，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意义不明的话:“祝你成功。”
两人碰杯，玻璃相碰的清脆声像屋檐掉下来砸地上的冰，似乎在昭示着两人之间的关系冰雪初融。
展亦子大抵能猜出来，温舒婘应该是在陪伴榆关里长大的。不过顺着这个猜想摸索，父母或其他长辈倾注的爱越多，给的资源自然也越多，从小优渥的教育资源能养出这样的优秀天才很正常，说不定请的还有名校毕业的家教，知识就像直接给人灌脑子里了。
如果这都学不好，那不是傻就是真的不肯学不上进了。
展亦子很奇怪，像这样的富家千金为什么还天天骑着小电驴上下学。说不定是特殊癖好吧。
展亦子:“你该不会就是那种在学校从来不听课然后回家熬夜学习的那种人吧？”
“我不是，你别瞎说，我明明在学校也有努力刷题。”
“是吗？那我问你，明天文综历史最后一道大题论述你打算压什么历史事件？”
谁知温舒婘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蔫了，哭笑不得的说:“都说了我不是那种人……但我猜应该是展世凯称帝或者墨展索里尼的事？”
“嗯？”这句话在展亦子脑子里转了一圈她才反应过来，“你……”
见展亦子“你”了半天没说个所以然来，温舒婘咽下粉条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哎呀，照你这个小同志的思想，大有‘越朕代班’的趋势。”
“呵呵，吃你的粉条去吧，我只是没想到你还有当皇帝的癖好，”展亦子咬了一口黄瓜段，“还有，应该是希特勒。”
周六。
展亦子本来也只是随口一压，没指望真的压对题，所以没有什么失落的情绪。
只是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缝，今天点背的不止这一件事。
独身一人的少女，没有监控的死胡同，在人们学习或工作的时段。简直太巧合了，很符合展亦子对秋后算账的刻板印象。
“瘦不拉几个不高，看着清秀还空气刘海梨花烫……大姐，看描述应该就是她。”这几个人明显是某种软件同城的低龄社会姐，放眼望去没一个发色自然的。为首的那个姑娘还缺了一颗门牙，头上画着“天眼”。
“ 你就是展亦子？”
“嗯，姐姐们……有，有什么事吗？”
展亦子可以保证自己绝对没有见过这几个人，而她们却能一口叫出她的名字。
三言两句间展亦子大概猜出来了她们的来历。
“听说你挺牛逼，小姑娘，其实我们本来也不想对你下手，谁让你惹了不该惹的人，社会就是这么无情，反正我们未成年也拿不了我们怎么办，记住，该你的就得受着。”
展亦子实在受不了她们这种说话的腔调，尤其是嘴里漏风的“天眼”旁边的那个社会姐还拿个手机拍她，让展亦子觉得更不适了。
“天眼”姐拍了拍自己的手，自以为自己很酷，流里流气地说:“你别觉得自己挺厉害，整天垮个看不起别人的脸，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姐几个啊？”
身旁那几个人还有跟着起哄的，甚至有一个人拿出了音箱，开始放背景音乐，是那种典型的土嗨歌。明明展亦子什么都没说，这群社会姐上来一个扣帽子就把她看不起人落实了。
展亦子以退为进，语句颤抖，这时候打算给自己立一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形象，先让她们放松警惕:“各位姐姐，我好像不认识你们，虽然我大概能猜出来是谁雇了你们，但是我觉得这种事情还是好说，更何况咱们这巷子里估计还有老人在睡午觉，能不打架还是尽量……”
手机姐不耐烦，一脚把展亦子揣倒:“睡什么睡，睡你大姨的二舅？我们也是收钱办事，打你怎么了？有人看不惯故意犯贱！”
展亦子此刻胃中翻江倒海，虽然这一脚本身不疼，可一屁股坐在地上没有缓冲，阵痛还是避免不了从尾椎蔓延上来。
“我警告你，你这贱人接下来最好老实点，不然以后也别想有安稳日子！你就算去告状，也没地方告，白林姐也不会承认……”
接下来的垃圾话没有一点信息量，展亦子不愿意去听。但这个女混混的话验证了她的猜想:‘受人之托’果然受的是之前在育文中学长期言语侮辱她的学生之一，白林。
这人仗着自己家有钱，成天看不起这看不起那，而这帮女混混们估计也是见钱眼开，再加上社会人那份自以为是的仗义就答应了白林的雇佣，来给她找不痛快。
但她们好像不知道，虽然有未成年人保护法，但从动手的那一刻，性质就已经变了。
“废话什么，等着让她跑吗？姐妹们，干她！”
“看你这张脸就欠收拾，挨打也是活该！”
几人说话间，拳打脚踢与粗鄙之语如海啸般将展亦子逼到墙角。面对双拳难敌八手的情况，反抗是不用想了，刚才被踹那一下倒地上磕得也不轻，现在估计走路都困难，先保护好自己。展亦子护着自己的头，什么都不说，整个人从内而外展现出一种窝囊样。
展亦子后悔出门没看黄历，更后悔当时只算计了自己转学的条件却没有算计白林这帮霸凌者。
她以为经历了这些事那些受了处分的霸凌者应当会有所收敛，看来她以为错了。
不过还好，社会姐一般营养不良，没什么力气，打人的力道也不太重，社会人一般都只是嘴上逞能，估计这也是她们第一次实践，连打哪疼都不清楚。
展亦子此时满身的灰，在思考一会儿怎么脱身。她和常人不一样，常人都是事态越紧急就越慌张，而她在长期的孤立无援中已经能在被围堵的时候熟练地冷静思考了，没有外力因素反而让她的大脑施展不开。
远处墙根有一根断了的棒球棍。
如果这时候她突然反抗，先给她们吓一下然后拿起棒球棍抡倒一个人，肯定能借机逃走。
但理论终究是理论，她看到了，那些人顺着她看向的目光自然也能看到。
展亦子突然暴起，大喝一声，乘着她们脑袋空白之际用力推倒了一个瘦的跟杆似的社会姐:“都别动！”
等她们看清了展亦子手中的东西，顿时笑出了声。
展亦子一边哆哆嗦嗦地把卡给“天眼”旁边的手机姐，一边装模作样抹眼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姐姐们，我知道你们为她办事一定是出于好心，但是求求你们不要再打我了，我如果住院了家里人会骂我浪费钱的，我这卡里没有什么钱，但几千块也够你们花，就当是请你们买衣服和化妆品了……密码，密码是我在育文的学号……”
只要这张卡社会姐收了，而展亦子一口咬定抢劫，那她们就有了勒索的嫌疑。
虽然不一定真判，但能恶心人。
展亦子就是看准了手机她在动手之后就没有再录过视频，于是出此下策。
